刑名師爺 第129章 天師

孟天楚接過一看，這是一塊象牙玉牌，正面刻著陽文：“欽命雨靈天師左佳音”，下面一行小字：“第壹拾貳號”四個字，翻過來，背面刻著：“奉旨煉丹，一體聽命，違者以抗旨論”八個字。

孟天楚翻來覆去看了看：“雨靈天師？”孟天楚眼前頓時浮現(xiàn)出一個法師身穿道袍，手拿桃木劍，在法壇上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詞的樣子，啞然失笑道：“你是天師？道號雨靈？”

“是啊，我道號‘雨靈，，我?guī)煾傅捞枴痨`，，——天師都以‘靈，字為號的，怎么了？”左佳音見孟天楚眼中不但沒有敬仰之色，反倒嘻嘻哈哈一臉嘲諷，不覺有些詫異。

天師，是道士的一種極尊崇稱號，道士在嘉靖年間，那可是紅得發(fā)紫的角色，這一切都是因為嘉靖皇帝非常崇信道教，好神仙老道之術(shù)，一心求長生不老，他到處搜羅方士，秘方，許多人因此而一步登天，一些文人也因為給嘉靖皇帝撰寫青詞，也就是道教儀式中向上天禱告的詞文，因而入閣成為宰相，當(dāng)時民間就有“青詞宰相”的說法。嚴(yán)嵩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，他最擅長的就是寫青詞，善于揣測皇帝的心思。

嘉靖皇帝迷信丹葯方術(shù)，他派人到處采集靈芝，并經(jīng)常吞服道士們煉制的丹葯。還偏信道士們胡吹的以少女身體為煉丹鼎爐的“采陰補(bǔ)陽”，甚至要采集初潮的經(jīng)血，加上中草葯和礦物質(zhì)。煉成一種叫“紅鉛丸”地葯丸，說是可以長生不老（其實(shí)是一種春葯，吃了精神百倍）。

道士們說煉丹需要清晨的露水，嘉靖就讓宮女們清早為他去采露。采露工作非常辛苦，宮女們實(shí)在忍受不了，終于在公元1542年發(fā)生宮女發(fā)動的“壬寅宮變”，差點(diǎn)將嘉靖活活勒死。可見嘉靖信仰這道術(shù)已經(jīng)到了何等境地。

也正因為這個原因，嘉靖皇帝對道士非常看重，經(jīng)過親自篩選，將他認(rèn)為真正有道術(shù)的二十二名道士們?nèi)蚊鼮椤疤鞄煛！眱砂賮砻蚊鼮椤胺◣煛保钪家睙捬幽暌鎵邸㈤L生不老丹葯。并賦予了他們極大的特權(quán)。

孟天楚當(dāng)然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這等背景，掂了掂這玉牌：“這就是那天在知味觀樓下。你亮出來把肖役長嚇得直打哆嗦得那塊腰牌？”

“是啊。”左佳音對孟天楚嬉皮笑臉的神情頗有些不滿，“你知道嗎？全國道士千千萬，獲欽命的只有‘天師，和‘法師，兩種，全國有資格持有這‘天師，象牙玉牌的，只有二十二人而已，憑這‘天師，玉牌，不僅官府衙門。連東廠錦衣衛(wèi)都要一體聽命！否則，視為抗旨！”

“哈，這么厲害？抗旨要怎么處罰呢？”

“滿門抄斬，株連九族！”

“哇！難怪那肖役長嚇得屁滾尿流了！”孟天楚急忙收起嘻笑，將象牙玉牌還給了左佳音：“原來左姑娘是天師，左姑娘年紀(jì)輕輕的。也不是道姑，怎么就當(dāng)上了天師呢？”

“靠鴉片！”左佳音神情有些得意，“我?guī)煾冈缒暝朴蔚侥戏健Ｖ篮Ｍ馍倘擞幸环N叫阿芙蓉的葯可以止痛，有奇效，當(dāng)時我爹娘病痛難忍，我?guī)煾副汩L途跋涉到南方，從海外商人手里重金買了阿芙蓉地種子帶回來種植，提煉了鴉片。我?guī)煾赴l(fā)現(xiàn)這鴉片有神奇的功效之后，經(jīng)過長時間研究，配置了若干葯物，最終練成了金丹，服用后可以讓人精神百倍，延年益壽。”

這句話讓孟天楚想起了鴉片地另一個稱呼“福壽膏”，皺眉道：“鴉片雖然能讓人產(chǎn)生愉悅感，但對人體危害很大…”

左佳音嘆息道：“是啊，這我也知道了，所以，這金丹煉成之后，除了進(jìn)貢之外，我們沒有贈送出售外傳。”

“那就好，想必你們進(jìn)貢的金丹得到了皇上地賞識吧？”

“是，我?guī)煾竿ㄟ^一位京城交好的天師引薦，將丹葯進(jìn)貢入宮。過沒多久，皇上下旨封我?guī)煾负臀覟樘鞄煟ㄆ谶M(jìn)貢金丹。”

“那好啊，”孟天楚心想，既然只用這鴉片去毒害皇上，不至于危害民眾，自己也不用管，瞧了一眼左佳音笑容里淡淡的哀愁，奇道：“左姑娘當(dāng)了天師，連東廠都怕你三分，還有什么值得煩惱的？”

“對金丹的控制，我現(xiàn)在才發(fā)現(xiàn)遠(yuǎn)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容易，用多了，會中毒死亡，用少了，達(dá)不到效果。我爹頭痛病越來越厲害，我卻不敢加大劑量，生怕中毒…”

孟天楚想到了那幾具尸體：“所以你就拿別人來試葯，對吧？”

左佳音搖了搖頭：“這不是我愿意的，是皇上地旨意。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皇上專門從死刑犯和重刑犯中，選出一些人，配給各個天師們，用來試葯。確信沒有問題之后，才能進(jìn)貢給皇上。那些人都是皇上抽調(diào)來試葯的。試葯主要是我?guī)煾肛?fù)責(zé)，我有心阻止，卻也無能為力。”

聽了這話，孟天楚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絲寬慰，仿佛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。

就在這時，一個丫鬟急匆匆跑了進(jìn)來，慌慌張張說道：“姑娘，不得了了，老爺昏死過去了！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氣若游絲，快不行了！”

左佳音大驚失色，來不及和孟天楚打招呼，快步?jīng)_出了房門。孟天楚追出來叫道：“左姑娘，我也去探望一下令尊，行嗎？”

左佳音感激一笑，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兩人來到了不遠(yuǎn)處一座小院子。院子里滿是丫鬟仆人，都是面露驚慌之色。

兩人進(jìn)了房門，里面是一間寬敞的房屋。靠里一張大床，床邊坐著一個中年女子，正在啼哭，她身后站著一個女子，黑紗蒙面，也在抽泣。一個白眉毛白胡須老道坐在床邊，神情凝重，不住地?fù)u頭。

左佳音快步走到床邊，問那老道：“師父，我爹怎么樣了？”

“劑量太大。怕是抵受不住，只怕熬不過今晚…”

兩個女子哭聲更響了。兩邊的丫環(huán)仆人們也跟著哭了起來。

孟天楚上前兩步，瞅了一眼床上躺著地那枯瘦如柴昏昏沉睡的老人。想到剛才左佳音同意增加劑量，這才導(dǎo)致中毒，眼看情況危急，想也不想，急聲道：“趕緊進(jìn)行催吐，將服下地葯丸吐出來啊。”

那老道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后面還站著一個小伙子，白眉毛抖了兩抖：“你是何人？”

左佳音忙道：“師父。這位是仁和縣刑名師爺孟天楚，特來看望我爹的。”又對孟天楚介紹道：“孟爺，這位就是我?guī)煾附痨`道長，那是我娘和我奶娘。”

孟天楚只是微笑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顧不得客氣，搶步上前。輕輕掀開左老爺子的眼簾，發(fā)現(xiàn)眼睛瞳孔已經(jīng)縮小如針尖一般，用手掌在他眼前晃動。瞳孔幾乎沒有反應(yīng)，說道：“老爺子葯丸吃得太多，已經(jīng)深度中毒，必須馬上催吐！不然會死地！”

那老道哼了一聲：“催吐？吐了之后，劇烈的頭痛一樣會要了他的命！”

這一點(diǎn)孟天楚當(dāng)然知道，估計這左老爺子可能得了腦癌之內(nèi)的，那種劇烈疼痛不是人所能忍受的，會導(dǎo)致疼痛性休克而死。但現(xiàn)在只能先顧一頭，叫道：“先催吐！他地頭痛我有辦法！”

那老道上下打量了一下孟天楚，將信將疑：“你懂醫(yī)術(shù)？”

孟天楚急道：“先不要盤問了，你們現(xiàn)在必須信我，先把毒葯吐出來，解了眼前危難再說，止痛的事情我有辦法！”

左佳音道：“師父，孟師爺知道阿芙蓉地習(xí)性，我相信他有辦法！”

“哦？”那白眉老道又好生看了看孟天楚，“你知道阿芙蓉？”

“老天爺，阿芙蓉也叫鴉片，是一種罌粟科植物草木，夏季開花，紅、紫或白色。蒴果球形或橢圓形。種子小而多。罌粟的未成熟果實(shí)用利刀割破果皮，待流出地漿液稍凝固后，將其刮下，陰干，即成為生鴉片，鴉片的鎮(zhèn)定、止痛作用主要是靠里面的嗎啡——你們別問了好不好？先救人要緊！”

孟天楚一口氣說完，也不顧他們是否能聽懂，又補(bǔ)充道：“我知道你們在佳音山莊漫山遍野都種了罌粟，我也知道怎樣才能更好地發(fā)揮鴉片的止痛作用，所以我有辦法給左老爺止痛，咱們趕緊先給他催吐解毒啊！”

鴉片在明朝沒幾個人知道，孟天楚既然知道，肯定對這東西有了解，老道聽他如數(shù)家珍，頓時信了，急忙叫家仆們端來一大盆溫水，從懷里摸出一個小葯瓶，到了一些紅色粉末在水里，用手?jǐn)噭蛄耍愿狼碎_左老爺子的嘴，用勺子舀了水灌下去。又叫將馬桶拿來。

片刻，左老爺子醒了，側(cè)過身趴在床邊哇哇狂吐起來。

吐完之后又灌，灌完了又吐，如此反復(fù)，直到那一盆水全都喝進(jìn)去又吐了出來，這才作罷。

老爺子胃里的鴉片大部分被嘔吐了出來，人也就蘇醒了，可隨即抱著腦袋在床上開始翻滾，慘叫聲震人耳膜。

兩個中年婦人一邊柔聲安慰著左老爺，一邊眼巴巴望著孟天楚。

剛才在止吐的時候，孟天楚便抽空畫了一張草圖，問左佳音道：“府上可有工匠？”

古代一般大戶人家都有自己地工匠，左家當(dāng)然也不例外，左佳音急忙吩咐管家出去將工匠叫了來，孟天楚將工匠叫到一邊，拿出那張草圖細(xì)細(xì)講解之后，工匠拿著草圖出去了。

左老爺子嘔吐完清醒之后，頭痛欲裂，慘叫聲不絕于耳，金靈道長問道：“孟師爺，現(xiàn)在又該如何呢？”

孟天楚道：“稍安勿躁，我剛才已經(jīng)畫了草圖，讓工匠立即去制作一個器械，使用這器械，可以很快止痛。”

真有這么神奇嗎？金靈老道等人將信將疑。孟天楚又向左佳音要了幾枚鴉片葯丸，叫仆人找來一個小鍋，用文火熬成膏狀熟鴉片。

這時候，那工匠手里拿著一根一尺來長的桿子，急急忙忙跑了進(jìn)來，躬身遞給孟天楚，原來是一根專門用來吸食鴉片的煙槍。

孟天楚接過細(xì)細(xì)一看，符合要求，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將鍋里的熟鴉片用煙簽挑了放在煙槍，對老道說：“你讓左老爺子就著燈這么吸。”教了吸食的方法，老道如法炮制。

左老爺子似乎非常信任這個老道，忍著劇烈的疼痛開始吸食鴉片，片刻之后，頭痛大為緩解，又過了一會，左老爺子頭已經(jīng)不痛了。將煙槍放在一邊，躺在床上閉著眼神情頗為舒暢。

那老道等人這才長舒了一口氣。左佳音非常高興，連聲稱謝，好奇地拿起那煙槍左右瞧著：“這是什么？怎有如此功效呢？”

明朝中期，煙草還沒有在傳入中國，所以還沒有專門抽煙地?zé)煒屵@種東西，他們當(dāng)然也就不認(rèn)識。用煙槍吸食鴉片的做法，是明朝后期煙草傳入中國之后才開始出現(xiàn)的。所以，孟天楚讓工匠做出來地這個煙槍，無人識的。

這之前，古人主要是將生鴉片做成小丸子，直接吞服，這樣起效時間比較長，葯勁慢但持續(xù)時間卻很長，往往葯效還沒達(dá)到最高值的時候，為了獲得強(qiáng)烈鎮(zhèn)痛效果而加服葯丸，葯量累計導(dǎo)致急性中毒。而用煙槍的形式卻能快速生效，吸食者可以根據(jù)身體的感受而掌握吸食量，一般不會出現(xiàn)吸食過量而急性中毒的情況。

左佳音為了給左老爺子止痛，長期給他服用鴉片丸，所以對鴉片的耐受性與日俱增，生效慢的吞食方法讓老道和左佳音掌握不了多大劑量才能達(dá)到效果，結(jié)果導(dǎo)致左老爺急性中毒，催吐洗胃之后毒性緩解，但腦袋的劇烈疼痛又讓他苦不堪言。

孟天楚叫工匠做了煙槍給左老爺子吸食鴉片，見效速度快，又是首次使用這種方法，所以很快達(dá)到了效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