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刑徒 第二一二章 上邪
李成沉靜的看著劉闞,腦海中卻浮現(xiàn)出離開咸陽時的狀況。
事實上,就在歲末之際,大公子嬴扶蘇就返回咸陽向始皇帝述職。作為扶蘇的門下司馬,李成自然也要隨行。不過當(dāng)他們剛一進入咸陽,就接連生了幾件大事,引起了扶蘇的關(guān)注。
第一件事情就是那盧子高申無病師徒所引的坑殺方士的事件。
不過對于這件事,扶蘇倒不是非常在意。原本就對那些裝神弄鬼,妖言惑眾的方士不甚喜愛,殺了也就殺了吧……問題在于,始皇帝因為這件事情,對所有人都產(chǎn)生出了一種不信任。
以前,始皇帝是對六國后裔不信任!
后來由于淳于越反對老秦的政策,引出焚書之事,讓始皇帝對留在咸陽的儒生博士們感到厭煩。
如今,那盧子高師徒曾甚得始皇帝的尊敬。
可沒有想到,這兩人竟然暗藏禍心。最可怕的是,始皇帝感覺到咸陽宮的內(nèi)侍們,也并非忠心耿耿。特別是在正月初一時,始皇帝在祭祀歸來的途中,看見廷尉李斯的車馬儀仗奢華,就隨口和身邊的人嘀咕了兩句。沒想到在第二天,李斯就立刻更換了車馬,令始皇帝勃然大怒。
這許多因素加在一起,讓始皇帝越的疑神疑鬼起來。甚至更引出了對老秦舊臣地不信任。新年伊始。丞相王綰去職,由李斯接掌丞相之職。
表面上看,似乎一切正常。
但始皇帝卻趁著丞相更迭之際,將丞相府的權(quán)利大肆消減。昔日丞相府所負(fù)責(zé)的種種事務(wù),有大半被始皇帝掌控在自己的手里。緊跟著,都尉軍被納入藍(lán)田大營治下。而掌控藍(lán)田大營的人,就是皇子嬴將閭……這也就等于把藍(lán)田大營從大將軍府剝離出來,變成了始皇帝的一支私軍。當(dāng)那些大臣們不再值得我信任地時候,至少我的兒子們不會背叛我,對大秦不利!
扶蘇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地憂慮。
當(dāng)上位者不再信任屬下地時候。也就是衰敗地開始。
好在始皇帝雖然不再相信李斯等人。但至少對蒙毅依然如故。
第二件事情。在始皇帝著手準(zhǔn)備收回巴蜀控制權(quán)地時候。上卿蒙毅查出了中車府令趙高。通過女婿閻樂收授秦枳賄賂地事情。險些把趙高處決。若非始皇帝對趙高頗為喜愛。出面保全了趙高地性命。趙高一家只怕是兇多吉少。這原本也沒有什么問題。可是扶蘇卻很擔(dān)心。
大秦統(tǒng)一六國之初地那種清明吏治。似乎在逐漸地消亡。
一個小小地內(nèi)侍。居然敢如此收授賄賂。那么老秦之下地官吏。又會是什么樣地一種情況?
如果說。這兩件事情都還是內(nèi)憂的話,那么第三件事情,顯然是外患了!
正月初一。春雷炸響。
濟北郡梁父山上的一株古松遭雷劈之后,有人從古松下面挖出了一塊人形奇石,胸口有老秦亡,大楚興;晏子生,田三分十二個銘文。
所謂銘文,就是指在金屬器皿上。以或凸出,或凹陷形式印刻的文字。
那人形奇石上的銘文,混若天成一般,令人生出無限地遐想。這梁父山,自古就是封禪之地。如今雷劈梁父山,奇石出現(xiàn),莫非是上天的旨意?這鬼神之說,自古以來就有極強的蠱惑人心之用。加之這事情生地突然,等當(dāng)?shù)毓賳T反應(yīng)過來的時候。讖語已傳遍了天下。
甚至連關(guān)中都得到了消息。一時間人心惶惶。
讖語中的頭六個字,倒是不難理解。早在楚國滅亡的時候。就有故楚陰陽大家南公留下讖語:楚雖三戶,亡秦必楚。這六個字,不過是對應(yīng)了那一句讖語而已,想來很多人都明白。
然而后六個字,卻顯得意義非常。
晏子,想必說的是那故齊名相晏子吧……不過,晏子已死了幾百年,這晏子生又是什么意思?
好吧,權(quán)作晏子重生來解釋著三個字的話,也不是沒有道理。可是田三分地含義又做什么解釋?不過,不管是什么意思,有一件事情卻是清楚。那就是有人忍不住,要跳出來搞鬼!
始皇帝,何等剛硬之人!
甚至連神靈都不放在眼中,又怎可能被這讖語所恐嚇?
非但沒能恐嚇住他,反而讓始皇帝心生暴怒之情。在得到消息之后,毫不猶豫的下令,要將梁父山方圓三百里的百姓全部誅殺。連帶著位于梁父山附近的博陽縣(濟北郡治所)和嬴縣(今山東萊蕪)兩縣大小官員全部處置,兩縣共十余萬人口,一個不留,也要全部誅殺。
幸好嬴扶蘇、蒙毅兩人死諫,總算是勸住了始皇帝。
不過始皇帝卻下令要徹查此事,在最短的時間內(nèi),把始作俑者查找出來。若不能在限期之內(nèi)把那幕后主使者查出來的話,則博陽、嬴縣兩地的大小官員,包括十余萬百姓全部處斬。
誰來接手這件事?
且不說事情生在濟北郡,原本就是故齊國的領(lǐng)地。當(dāng)?shù)睾雷宕髴舳嗖粍贁?shù),民眾對老秦也頗有怨念。再加上已經(jīng)過了些日子,可以想象出來,若追查這件事情,一定會困難重重。
更何況,如果追查失敗,還要承受始皇帝的怒火……
所以,當(dāng)始皇帝詢問地時候,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一個人愿意站出來接手。這也讓始皇帝嬴政更加地憤怒。
最后還是大將軍馮劫站了出來。“臣有一人推薦,也許能擔(dān)當(dāng)此事。”
嬴政強壓著火氣問道:“不知大將軍要推薦什么人呢?”
“臣曾聽人說,泗水都尉劉闞足智多謀,且勇武果敢,有大將之才,甚得大公子的看重。上將軍蒙恬、上卿蒙毅也多次在臣面前夸獎他。說他知曉律法,能臨危不亂,且心思縝密。
如今,泗洪地區(qū)平靜,沒有任何異常。
陛下何不詔令劉闞都尉以泗水都尉之職,暫領(lǐng)廷尉正之責(zé),出面徹查濟北郡梁父山之事?”
廷尉正。是廷尉屬官,執(zhí)掌刑獄之事。
如今,朝廷因為李斯被提拔為丞相,使得廷尉一職暫時空缺。
按照秦法,似廷尉這種職務(wù),劉闞年紀(jì)太小,肯定無法擔(dān)當(dāng)。而且始皇帝也不可能讓他擔(dān)當(dāng)。
馮劫也清楚這一點,故而只讓劉闞擔(dān)當(dāng)廷尉正。
以軍方都尉之職,出任廷尉正地職務(wù),倒也能說的過去。嬴政在尋思了片刻之后。便同意了馮劫的建議。
嬴政原本就因為程公紙和秦清的緣故,而對劉闞有所關(guān)注。
加之蒙恬蒙毅兩個他最為信任地人,都曾經(jīng)推薦過這個劉闞。也使得嬴政對劉闞產(chǎn)生了濃厚的興趣。此次追查梁父山之事,正好可以觀察一下劉闞的手段。如果真的如蒙恬蒙毅所說的那么優(yōu)秀,再加上劉闞老秦人的身份,嬴政還真的是很愿意,好好地把劉闞培養(yǎng)一下。
畢竟,朝廷中的老人一個個離去。正需要新鮮的血液加
扶蘇不愿意讓劉闞承擔(dān)此事!雖然他看重劉闞,可劉闞的年紀(jì)畢竟是太小了,未免經(jīng)驗不足。
搏殺疆場,出謀劃策……或許劉闞能夠擔(dān)當(dāng)。
可是梁父山這件事情,關(guān)系重大。又加之是生在故齊之地,環(huán)境復(fù)雜。就算是一個老臣出面,都未必能夠處理得當(dāng)。何況劉闞才二十一歲,又怎么可能擔(dān)當(dāng)起如此重要的任務(wù)呢?
當(dāng)然了,扶蘇也很清楚。父皇決定下來的事情。很難再有改變。
再說了,這對于劉闞未嘗不是一個機會。一次磨練。即便劉闞失敗,扶蘇也有把握在始皇帝跟前保下劉闞。也許這樣一來,劉闞會更加忠于自己……也說不定,他真的能完成任務(wù)?
所以扶蘇雖然不太高興,但也沒有反對。
在私下里,他對始皇帝進諫說:“父皇,劉闞雖有才能,然則究竟年紀(jì)尚小。濟北郡情況復(fù)雜,兒臣擔(dān)心,劉闞難以鎮(zhèn)住當(dāng)?shù)毓賳T。兒臣以為,還需有一人在背后指點和支持……三川郡郡守李由,乃丞相之子,精通刑律,足智多謀,且對父皇忠心耿耿,何不讓他暗中協(xié)助?”
扶蘇的想法,嬴政自然能覺查出來。
不過想想也是!
梁父山之事關(guān)系重大,劉闞一人恐怕也難以擔(dān)當(dāng)重任。
所以嬴政答應(yīng),讓李由在暗中協(xié)助。但是在明面上,還是由劉闞追查此事,并且要盡快開始。
李成受扶蘇指派,將負(fù)責(zé)協(xié)助劉闞!
在傳達(dá)完了始皇帝的旨意之后,他就暗中觀察劉闞的反應(yīng)。
劉闞沉吟片刻,沉聲道:“既然陛下詔令,劉闞自當(dāng)奉詔……那就請等我三天,待我把這邊地事情安排妥當(dāng),立刻隨你前往三川郡。這樣吧,你先休息一下,晚上我為你擺酒,接風(fēng)洗塵。”
李成也知道,劉闞是要去和巴曼商議。
當(dāng)下點了點頭,隨著審食其一起,前往廂房安頓下來。
回到書房中,巴曼等人都還在。一見劉闞進來,眾人連忙上前詢問。
劉闞陰沉著臉,把事情講述了一遍。不過他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任務(wù),故而也沒有詳細(xì)說明。
“陛下親自下詔,恐怕事情不小吧!”
巴曼不由得有些擔(dān)憂起來。同時心里又生出一抹酸楚,因為她知道,劉闞怕很快就要走了!
細(xì)想起來,這段時間生的事情,恍若做夢一般。
原以為劉闞來了,自己的終身大事能有個了結(jié)。可沒成想,祖母突然間故去,秦家四分五裂。若非劉闞在她身邊,巴曼真不知道自己能否撐過去。有劉闞在,不管遇到什么麻煩,巴曼都不覺得擔(dān)心。現(xiàn)在劉闞馬上就要走了,巴曼感覺著自己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一樣。
靠山?jīng)]了,主心骨也沒了……
巴曼地心思,變得格外復(fù)雜。不知道劉闞這一走,什么時候才能重聚?
劉闞輕輕的握住了巴曼的柔荑。
“究竟是什么事情,目前還不知道……其實,我倒是不擔(dān)心這個。我現(xiàn)在擔(dān)心的是,若我走了,你一個人能撐住嗎?你剛在江陽站穩(wěn)腳跟,雖然有其哥老曹他們幫助,可我還是不放心。
朝廷的態(tài)度,一日沒有表明,你一日就不安全。
秦枳若真的出招,我實在是擔(dān)心你……不如這樣吧!老唐,你暫時就留在江陽,輔佐曼兒,如何?”
巴曼這心中,頓覺一暖。
唐厲笑著點點頭,“我倒是無所謂,如果曼小姐愿意,我自當(dāng)留下來盡心輔佐。
至于朝廷地態(tài)度嘛……阿闞,你恐怕是當(dāng)局者迷啊……以我之見,朝廷的態(tài)度,非常明顯。
曼小姐已經(jīng)表明了姿態(tài),相信陛下也不會不知道。我可以肯定,清老的棺槨肯定在往江陽的途中。
陛下之所以調(diào)你離開,一方面是不希望你,作為一個朝廷官員過多的插手巴蜀的事情;另一方面,未嘗沒有要大用你的意思……據(jù)我估計,待清老棺槨一到江陽,怕就是陛下整頓秦家之日。曼小姐,你要記住。如果棺槨真的抵達(dá)江陽,你什么都不要說,什么也不要去做。
生意上的事情,自有灌老他們?nèi)ゴ蚶怼?p/>
你就對外宣稱要為清老守孝……有朝廷地襄助,秦枳也不可能太囂張。你要做地事情非常簡單,那就是盡量消除掉清老在巴蜀的影響力。咱們現(xiàn)在是商人,而且也只能是一個商人。”
蒯徹在一旁,連連點頭,表示贊同。
劉闞笑了一笑,“若真如老唐所言,那么韜光養(yǎng)晦,倒也真是一個不錯地選擇。”
巴曼嘆了一口氣,看著劉闞說:“可是……你卻要走了!”
唐厲蒯徹聞聽,頓時顯得尷尬起來。兩人相視一眼,悄然起身,默默的退出了房間。
房門關(guān)閉,劉闞凝視巴曼那嬌美如花的粉靨,一時間不知道應(yīng)該說些什么話才好。原本以為是很輕松的事情,不成想?yún)s生出了這許多波折。這一走,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與伊人重逢!
心中似有一團火在燃燒……
劉闞忍不住站起身來,拉著巴曼的手,走到書案旁,展開程公紙,提筆沉吟片刻,埋奮筆疾書。
巴曼一開始有些不明白,只是靜靜的在劉闞身旁,看他伏案書寫。
嬌柔的身子,突然間輕輕的顫抖,明眸之中,閃爍著一種凄迷的光亮,朱唇輕啟,她緩緩低吟……
“我欲與君相知,長命無絕衰。
山無陵,江水為竭。
冬雷震震,夏雨雪。
天地合,乃敢與君絕。”
心中那許多的悲苦,在一剎那間全都消失了。只剩下的,是無盡的甜蜜,巴曼靜靜的看著躍然紙上,龍飛鳳舞的墨字,兩行清淚,無聲的流淌下來……有此一詩,曼雖死,無憾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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