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鎮上的月亮隨筆
今年春節過后,一天,姨媽(姨媽是老師)突然對我說:小蕓,你不去你媽媽那兒讀書,要不就轉到我們學校去上吧?別看我們那是鎮中學,在省里很有名呢。
我感到很茫然,也很突然,但又感到勢必會有這一天的。我估計,姨媽可能暗地里已經跟我老爸商量好了。我也聽別人說,五一前后,老爸就要娶新媽了。
年后不久,姨媽把我接到她居住的那個江南小鎮。
在省城住慣了,一來到這個小鎮有一種別樣的感覺,第一印象,可用一個字來概括:窄!感覺小鎮哪兒都窄,窄窄的房子,窄窄的小巷,窄窄的小河,窄窄的小橋,窄窄的老街,街兩邊窄窄的小店。第二印象,安靜!沒有滿街汽車的喧囂。窄窄的小巷里,古老的青磚路,不能開汽車,也不能騎自行車,只能步行。
但,小鎮很美!或者說很精致!一切都不是那樣粗制濫造,小街上的石橋、石路、石欄桿上,都雕上花呀鳥呀的,小小石拱橋上,石頭都磨得滑滑的,欄桿上還雕著說不出名字的獸頭。
早晨推開窗一看,整個小鎮就像一幅水墨畫。似乎故意不讓人一眼看清它的真面目,朦朦的小橋,朦朦的行人,朦朦的小河,河兩邊,朦朦的小樓,朦朦的黑瓦白墻,讓人覺得不是在古老的小鎮,像在畫中。每天早晨,我還沒醒,就聽到河里的櫓聲,鄉下賣菜人就開始往鎮上送菜,總是他們首先吵醒了小鎮。
今天小鎮醒來,讓我有了一個新的發現——對面那座窄窄的白色小樓上,有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瘦小女孩。也許是剛到一個陌生地方缺少朋友的緣故吧,我有意無意地總想看到她瘦小的身影。
早晨,太陽照在我的小窗上,我在房里看書,一抬頭,對面樓前走過一個瘦小的女孩,藍白相間的學生裙,不松不緊地裹著她那瘦小的身體,她好像是中學生。
姨媽到學校去了,我一個人在家做題。做了一會兒,忽聽有人敲門。姨媽不在家,我不敢開門,就虛張聲勢地大聲問:“誰呀?我媽在備課呢。”
敲門人并沒被我的小聰明逐開,輕聲地說:“我是前面樓上的。剛搬來。想跟你們家借個笤帚,好嗎?”
這人的聲音特別動聽,我去打開了門。
站在鐵門外邊的她,正是早晨我看到的那個瘦小的女孩。我有些不知所措。
她被我看得不自在起來。笑笑,便自報家門:“嗯,我剛搬到前面樓上住。想跟你們家借個笤帚用一用,好嗎?”
第一次見面,我不想回答她很多的話。我馬上答應她借笤帚的事:“好的。你進來吧,我給你拿。”說著,就讓她進來。
“不了,我正在幫奶奶打掃衛生,身上都是灰!不進去了。”她讓我把掃把遞給她。
接著,就是一大卡車的家具拉到小樓門口。所有家具里,除了床和沙發,就算鋼琴是重件了,那好像還是一架俄羅斯產的.三角演奏鋼琴。
第二天,天沒亮,忽聽一陣悅耳的琴聲,從前面小樓的雕花窗口飛出來。彈的是一首意大利民歌。我從省城到小鎮,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么優美的鋼琴聲,是誰彈的?是那個瘦小的女孩嗎?彈得真是棒極了!
“姨媽,我出去念書。”我坐不住了。
“好的。”
我偷偷地來到前面小樓上,她家的門開著。
這時,音樂到了最高潮,彈琴者的情緒完全投入了,似乎整個人都置于濃烈的音樂氛圍之中。只見她微閉著雙眼,屏著呼吸,任憑十個纖細的手指,在琴上跳躍著,傾訴著。
一會兒,輕音如絲,如泣如訴!
一會兒,洪濤巨浪,排山倒海!
一會兒,幽谷飄香,細雨蒙蒙!
一會兒,陽光燦爛,春鶯百囀!
……
天!鋼琴在她的手下,有時輕盈,有時磅礴。那不像是一架鋼琴,像是奔騰不息的長江黃河,像是頂天立地的喜瑪拉雅。又像是藍天白云下的遼闊草原。這是鋼琴嗎?鋼琴竟能創造出如此壯觀的高山峽谷和萬馬奔騰般的洪濤巨浪。
我默默地站在門口,不想進去,不想破壞她的音樂情緒。
“噯姆啪羅喔……”這首歌我太熟悉了!先前,媽媽請的那個鋼琴老師,也教過我這首曲子。如此美妙的旋律,打開了我心中封閉已久的音樂之河,我竟情不自禁地突然小聲冒出來一句。
她嚇了一跳,馬上轉過身:“呀!是你呀?請進!”她連忙站起來,“你好!”拉著我的手一起坐到沙發上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她問。
“梅小蕓。”我說。
“你上幾年級?”
“初一。”
“那我比你大一級,上初二。”
“你原來就住在這個小鎮上嗎?”
“不是。剛搬到這個房子,這是我奶奶家。”
“那你爸爸媽媽在哪兒工作?”
她不吱聲,手去弄了弄琴鍵。
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有點尷尬,我又問:“她們沒跟你住一起嗎?”
她仍不回答我,我只好說自己了:“其實,我爸媽也沒在身邊,我住在姨媽家,年后剛轉學過來。”
聽了我的話,她似乎想說什么,抬頭看看我,只是“哦”了一下,就沒詞了。
為了打破沉寂,我還是把話題拉回到琴上:“你彈得真好!”
“不好。”
“別這么說,我爸媽沒離婚時,我也學過琴,所以,我能聽出來,不學琴的人聽不出來的。”
她眼睛一亮:“你也學過彈鋼琴嗎?”
“嗯。現在不學了。”
她馬上眼睛又一亮:“你媽媽……”
我知道她要問這個:“離婚了……”
一句話好像勾起來她的某種聯想,她想說什么,又不好說的樣子。其實,她不說,我也看出點意思來了:“你媽媽也……”
“死了!車禍!”
我的心猛一沉:“對不起,我不該問這些。”
“沒關系,我們都是天涯淪落人,沒有母愛的人!”她紅潤著眼睛,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
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打算,家庭破敗,寄人籬下,能有什么打算?度過一日是一日,度過一年是一年唄。我問她: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
“將來想當鋼琴家。”她摸了摸鋼琴,“這是我媽最后留給我的遺產,我后媽想把它賣了,我奶奶死活沒答應。所以,媽媽死了,我要把媽媽的鋼琴彈活!”她的眼淚終于含不住,“啪”掉在琴面上。
我有點不知所措,其實,她心里比我更苦,我馬上把話題岔開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洪月亮。”
“你的名字真好聽!人也長得跟月亮似的——咱們做個朋友好嗎?”
她看了我一眼,兩眼立即又透出紅潤,緊緊地抓住我的手,就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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