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書 第12章 聽取人生經(jīng)驗

漢朝軍制，五什一屯，新朝則稱之為“士吏”，將50人而已。

不會吧，這么被小覷么？潛臺詞不就是，他的管理能力，也就比起什長、伍長強些么。

第五倫心中頗為不服，他可是領(lǐng)先時代兩千年的穿越者?。骸按蟾笧楹稳绱藬嘌?？”

但第五霸一席話讓他默然了。

“倫兒，你是想做人人擁戴敬愛的小宗主，還是冷面無情遭人恨的里正？可得想清楚了?！?p/> “眾人響應(yīng)召喚來幫忙建屋，是為了吃這碗飯么？里中日子雖苦，但還沒窮到那份上，大多數(shù)人，不過是想來還借牛的人情。他們可不是我家的徒附奴婢，而你讓人備飯，亦是對他們幫襯的謝意?！?p/> “可如今吃口飯都被你像防賊一樣防著，還一人一勺不準(zhǔn)多打？那些本就不愿勞作的人心存不滿，好好做工的人也覺得受了羞辱?！?p/> 確實哈，第五倫換位思考，若是自己被這么對待，說不定就撂下碗筷，不干了，反正又不發(fā)工資。

說起來，前世他雖然也活到快30，但身為普通社畜，倒是經(jīng)常被人管，卻無太多管人的經(jīng)驗。第五倫可以驕傲地說，除了網(wǎng)游里下副本帶隊外，現(xiàn)實里別說五十人，5個人的團隊他都沒帶過！

這里面的門道很多，第五霸雖然沒有學(xué)過管理，但他有大把的經(jīng)驗，都是過去數(shù)十年間摔了無數(shù)跟頭吃了許多虧一一總結(jié)的，除了親孫子，絕不會傳給他人。

第五霸繼續(xù)道：“何為宗族，何為親戚？就是人情利益綁在一起，難以理出頭緒，非要將界限規(guī)矩劃得像涇濁渭清那般分明，反倒生分了。你這法子，往后若聚族人為軍伍打仗，講究令行禁止，自然行得通?？捎迷谘巯拢吹箷巳诵?，將好不容易立起的敬愛給消磨沒了?！?p/> “既然要市恩，那就市到底，表現(xiàn)得大氣些。在村社中糧食有價，人情無價。你要謹(jǐn)記，做事時不要光立規(guī)矩，要摻點人情味進去?！?p/> 第五倫聽懂了，他本來想的就不是給家里省點糧食那么簡單。只覺得現(xiàn)在不好直接拉著族丁里人練兵，但可以用現(xiàn)成的什伍之制，潛移默化培養(yǎng)他們的紀(jì)律。

看爺爺這意思，還不用著急？那眼下情形該怎么管。

第五霸卻又不說話了，讓第五倫自己悟，第五倫咬了咬指甲后低聲道：“所以，我日后操練他們時不容私情，平常里依然要面帶春風(fēng)。”

第五倫看了一眼族親里人們，遇到小郎君目光掃來，都沖著他笑，這讓第五倫有了靈感。

“往后各什、伍分開吃飯，都是一滿釜飯，一鬲藿葉湯，兩碟醬，十來人絕對夠吃的份量，但亦不多加。也不安排專人監(jiān)督打飯，那些搶飯吃的人，自會遭鄰里白眼，因為彼輩若是多食，同什其余人就要少食?！?p/> “至于實在偷懶爭食過分的族親，大父，能否讓第五格或賓客去斥責(zé)，他們做壞人，獎懲則握于我手？”

第五霸拊掌大笑：“好伯魚，你的馭人本事算是從士吏往上升了一級，能做好一個‘當(dāng)百’了！”

……

這之后，第五倫便多在各什伍間轉(zhuǎn)悠，體恤老弱，與他們坐在工地上閑聊說話，記住每個人的名字，不再整日加班加點跟催命似的。

而第五格真的很適合當(dāng)糧官，簡直是錙銖必較，每天盯著里人吃飯，多嚼一口都好似在啃他肉似的。罵人還難聽，那幾個活拎輕的做，飯往死里吃的家伙，被第五格揪出來，指鼻子噴得無地自容，為免遭全里唾棄，只能訥訥向第五倫認(rèn)錯，表示不敢偷奸?；?p/> 說來好笑，最后解決問題的，并不是嚴(yán)格制定的規(guī)則，反而還是村里約定俗成的“道德”。

不過，也有第五倫顧及不到的地方，比如那個用曲轅犁耕地的第五平旦，他所在的什，什長是個貪鄙之人。干活時裝模作樣，還總乘著小郎君和第五格背過身時，飛快添勺飯，完了又給兒子也加了一勺下，威脅眾人不許說出去。

其余人敢怒不敢言，做工最老實的第五平旦有兩個兒子，他們想去告訴小郎君，卻被第五平旦阻止。

“算了，不就是一口飯么，吾等來幫忙，也不是圖這個，毋要讓小郎君為難。”

殊不知，第五倫是知道的，卻沒有當(dāng)場阻止，而是眼睜睜看著老實人吃虧。

等工程順利完成時，第五倫將手中記錄的薄冊給祖父看，族人中哪些人在鄰里間有號召力，誰勤勉、誰懶惰、誰聽話、誰桀驁、誰貪鄙，都被第五倫悄悄記在上面。

第五霸翻完后露出了笑：“看人大體不差，你現(xiàn)在又升了，可為一‘軍候’?！?p/> 軍候是新軍中級軍官，可統(tǒng)轄兩百余人，第五里的丁壯也就這個數(shù)，看來還是有進步的啊。

第五倫松了口氣，沒有人生來就是管理者，在這條道上，自己要走的路還長呢。

不過他又有種錯覺。

“怎么感覺……我就是個除了知識啥也不懂的大學(xué)生村官。”

“而大父，是人生經(jīng)驗豐富的老支書呢！”

……

到了秋社日前一天，工期全部結(jié)束，已經(jīng)黑了很多天臉的第五格，終于有了笑容。

只因隔壁的第六氏趕著牛車，送來了一百石糧食。

經(jīng)過縣宰勸訟那場大戲，第六犢暫時不用擔(dān)心受第七氏欺辱了，雖然聽說第五倫辭了孝悌之職有些驚訝和惋惜，但他也沒忘恩負(fù)義。

“次公、伯魚，這些舂好的米，都是拿來助祭用的?！?p/> 第六犢對第五氏心懷感激，宣布，往后他們會派人過來和第五里共同祭祖。

稍后第八矯也來了，送來的卻是一塊……匾？

第五霸暗罵讀書人就是小器，這算什么禮物，第五倫卻明白其含義，笑著收下了。

第八氏家傳齊論語，算是知識分子，木匠精心制作了這匾，由寫得一手字的第八矯大筆一揮，書上隸書二字。

“里仁！”

第八矯朝第五倫祖孫作揖道：“子曰，里仁為美。擇不處仁，焉得知？”

這句話的意思是，跟有仁德的人住在一起，才是好的。如果你選的住處不與有仁德者相鄰，怎能說是明智呢？教的是擇鄰之道。

第八矯現(xiàn)在和第六犢一樣，認(rèn)為自家有善鄰。

“第五氏與伯魚，無愧于里仁之稱，能與君家同處一鄉(xiāng)，是吾等幸事。父親說，等秋社日時，第八氏也愿出羊豕各一頭，以為助祭之用?！?p/> 這相當(dāng)于站隊了，第五霸頗為詫異，第八老兒轉(zhuǎn)性了不成？

其實是這幾日，第五倫“兩讓一辭”的名聲漸漸擴大，甚至傳到鄰縣去。第八直素來敏感，也清楚天下士人推崇的風(fēng)氣究竟是什么，不就是謙遜推讓么？有時候推讓得越多，名望越高，后續(xù)獲得的好處也更大。

于是，他決定將注下在第五倫身上。

但又只派了兒子來，是防了一手——若是第一氏派人責(zé)怪，就推說這是不孝子第八矯個人的選擇，與家族無關(guān)。

第五倫接過那匾，讓人掛在宗祠門上，宣布：“這祠堂就叫‘里仁堂’！”

“愿從今以后，我宗族兄弟同力齊心！”

如此一來，第五倫前段時間所說“聚合宗族”的小目標(biāo)，算完成了一半。

不等眾人坐下，隨著一陣喧嘩聲，第五福高高興興地來稟報：“小郎君，第四氏也來了，其家主親至！”

“第四咸也來了？”第五霸有些詫異，第四、第七兩家，不都圍著第一氏轉(zhuǎn)么？

眾人出了祠堂，卻遠遠見一隊穿著素衣白裳的商賈肩挑手扛進入第五里。當(dāng)年第四氏分到的里聚土地較差，這個家族為了生存，很早就走了貨殖的路子，主要是用車馬販運貨物，在涇水兩岸交易有無，后來生意越做越大，還開起了礦。

第五霸或許是吃過他家過虧，對第四氏防備很重，叮囑第五倫道：“倫兒，那第四咸名里帶鹽，嘴上卻好似抹了蜜，若是不防，定會著了道，待會他不論說什么，皆不可輕信！”

第五倫了然，等到對方近時，卻見為首的是個矮胖的中年人，抹著額頭的汗，隔著老遠就拱手呼喊道：“第五氏起宗祠，修里社，此事都傳遍全鄉(xiāng)了，我作為鄰居親戚，豈能不至？倒是次公竟不派人邀約，是瞧不起我么？”

第五霸已將猜疑藏起，笑呵呵地回禮道：“豈敢，只是怕耽擱了第四氏貨殖，眾人皆知，汝家哪怕節(jié)慶也不忘在外奔走?！?p/> “次公別提了?！钡谒南堂嫒莅档?，顯得十分懊惱：“近來生意越來越難做，吾等已休市多日，還是不要提錢帛之事?！?p/> 第四咸果然能說會道，相互介紹后，看著第五倫夸他又長高了，且少年有為：“伯魚兩讓一辭的名聲，都已傳到云陽縣去了，一說是我家宗親，云陽人都翹起了大拇指，生意也好做了幾分！”

是么？第五倫樂了，啥兩讓一辭，我還一別兩寬呢。

第八矯、第六犢，也被他奉承個遍，果然是長袖善舞的生意人，一圈下來，誰也不得罪，小眼睛還在里中四處打量，似乎是在找什么地方。

而后第四咸又走到里仁堂祭拜了祖先，抬頭對著那木匾贊不絕口：“里仁，說得好！賈得百金之財，也趕不上宗親兄弟團聚。次公，我還得喊你一聲宗伯，改年我若也來助祭，你不會嫌棄我家市儈低賤罷？”

說著，第四咸拍了拍手：“將那些禮物帶上來?！?p/> ……

第四咸帶來的“禮物“，卻是一袋袋的蜃灰。

第五倫打開瞧了一眼，又在手指上搓了搓后樂了，暗道：“這不就是石灰么?！?p/> 這東西最初是用河里蚌殼等制作，到了漢朝時便開挖石灰礦，將其千鑿萬鑿帶出深山，用柴、炭烈火燒制。這些石灰來自涇北一處石灰礦場，那便是第四氏主要經(jīng)營的產(chǎn)業(yè)。

第四咸道：“我想著重修里社祠堂，肯定用得到，便親自送了過來，不算遲罷？”

確實不遲，一般的房屋外面涂馬糞和草木灰就行，甚至直接讓土坯裸著。但祠堂、里社這種神圣的地方，卻得用石灰細細刷墻飾壁，還要撒在地上除去蟲、草，也算第四氏盡了點力。

除此之外，石灰還被時人用來漚麻、制革。

但在第五倫看來，這簡直是浪費啊，若是量足夠多，可以試試調(diào)制簡易的水泥、調(diào)節(jié)魚塘和土地酸堿性。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，對小傷口可以起到消毒的作用，當(dāng)然很疼就是了。甚至還能當(dāng)御敵武器用。

第四咸帶來的禮物還不止這一樣。

等眾人進了屋舍后，他神秘兮兮地讓人抬出了兩個壇子來……

第五霸當(dāng)然知道那是什么，立刻拒絕：“這可使不得！”

“怎就使不得？”第四咸解釋道：“這是家里自釀的酒，又不是賣錢?！?p/> “還有那群飲罪，早就松弛了，只要不在常安和縣城里當(dāng)眾喝，誰還能管到里中來不成？次公當(dāng)年也是豪飲，何時變得如此膽怯?！?p/> 然而，第五霸擔(dān)心的卻不是什么群飲罪，新朝五均六筦里，鐵最嚴(yán)格，鹽次之，而酒的管理是最松弛的。官府頂多能禁止城里公開販賣，但底下私酒盛行，更無法禁絕小民自釀。

至于效仿周朝弄出來的群飲罪，這玩意就是只準(zhǔn)州官放火不準(zhǔn)百姓點燈，城里貴族喝個通宵達旦沒事，百姓秋社卻得悠著些，憑什么啊。

第五霸拒絕了第四氏的酒后，低聲對第五倫道：“商賈經(jīng)常受官吏清查，雖說第四氏背靠鄉(xiāng)嗇夫，有人護著，但誰說得準(zhǔn)？若是他家被官府抓了，轉(zhuǎn)過頭咬第五氏一口，說曾賣酒與我，那豈不冤枉?！?p/> 因為對第四氏的不信任，家里窖中私藏的酒也不用上了，只能干巴巴地閑聊，第五倫旋即發(fā)現(xiàn)，第四咸這個人，話真的很多！

第五倫嫌種田來糧食太慢，又想從其他渠道弄到鐵，便對第四氏的生意產(chǎn)生了濃厚興趣。幾碗熱湯下肚，似是被第五倫的問題勾起了傷心事，第四咸已經(jīng)含著淚道。

“次公，伯魚吾侄，這年頭做商賈，實在是太難了！”

……

PS：地圖和資料在公眾號“七月舊番”不定期更新。

另外，本書大概是12月1日上架，11月的月票不用留給我。

現(xiàn)在只求推薦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