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樓之扶搖河山 第四百三十五章 蘭心解情癡

神京，居德坊，伯爵府。

后院的卵石小道上，一個苗條婀娜的身影，正往黛玉院子的方向而去。

上身穿煙松綠水藍刺繡鑲領(lǐng)長背心，象牙色薄紗里衣，雪白色長裙，纖腰上系著條墨綠繡花汗巾。

烏黑柔亮的青絲，秀美柔潤的臉兒，在夏末午后陽光映照下，嬌弱猶如扶柳，綽約宛如芝蘭。

黛玉院子中紫鵑端著銅盆，到前院的水井打水。

見到院門處進來的人影，笑道：“五兒姐姐，毒日頭底下，怎么就出來逛，也不怕曬壞了。”

五兒笑道：“我聽說林姑娘這兩天身子不好，過來瞧瞧。”

紫鵑往身后里屋看了一眼，拉著五兒走了幾步，在遮陽游廊上坐了。

說道：“姑娘這幾天吃睡不安穩(wěn)，身子有些疲虛，二姑娘請了大夫瞧過了，開了幾劑湯藥，理氣安神，吃了就會沒事的。

姑娘這兩年身子好多了，已很少生病，其實沒其他問題，就是心里氣不順。”

紫鵑說著回頭往里屋看了一眼，在五兒耳朵邊嘀咕：“還不是甄家三姑娘那事鬧的，姑娘心里不自在呢。”

五兒輕輕抿嘴一笑，說道：“今天三爺?shù)男P江流從金陵回來，是給三爺往宮里送奏本的。”

紫鵑臉色一喜，問道：“那你們?nèi)隣斒且貋砹藛幔俊?p/> 五兒回道：“那倒是還沒有，聽說金陵的差事還沒辦完，還要過一段時間才回。

大小姐把江流和隨行的五個護衛(wèi)，都安置在外院的客舍，還讓我娘準(zhǔn)備酒菜慰勞，我就讓我娘打聽了些事情，特地過來和你說。”

紫鵑笑道：“好姐姐，有什么好話，是關(guān)于三爺?shù)膯幔煺f來聽聽。”

五兒微笑道：“江流每日跟在三爺身邊，三爺?shù)氖滤记宄?p/> 我就讓我娘問了他，三爺和甄三姑娘的事，不是都說他們親密，還要議親，最近西府都這么傳，總要知道個準(zhǔn)信。”

紫鵑噗呲一笑，調(diào)笑道：“你就這么關(guān)心三爺什么時候娶親，可是等不及要做姨娘了。”

五兒聽了這話，滿臉羞紅，在紫鵑腰上扭了一把：“口無遮攔的死丫頭，亂嚼什么舌頭。

我只是三爺?shù)难绢^，一個家生奴才，我不做那抬高轎的夢，服侍好三爺，大家清凈也就是了。”

紫鵑笑道：“好口是心非的話，誰不知道你是三爺?shù)男母梗愦舻媚觐^長了，還怕不給你八抬大轎坐，嘻嘻。”

五兒臉蛋通紅，皺著眉頭說道：“碎嘴的小蹄子，本來過來和你說好話的，你還調(diào)戲我，我就不說了，你可不要后悔！”

說完站起身子，纖腰一扭便要走人。

紫鵑連忙上前拉著，笑道：“你這人好沒意思，我就玩笑兩句，你就甩臉子，我多嘴，我錯了還不成嗎。

趕緊把你的好話說了我聽，不然不許走。”

五兒小嘴一翹，重新坐下，捋了捋鬢邊的秀發(fā)，說道：“我娘問過江流，江流說三爺和甄三姑娘，并不是傳的那樣親密。

因甄三姑娘求三爺幫忙救她兄弟，到賈家老宅拜訪過三爺一次，后來三爺去甄家給甄老太太拜壽，估計也會見到甄三姑娘。

這一來一回也就兩次見面，而且都是明面上的事，不像府上傳的離譜，說什么親密的上門定親，都是下面人亂嚼舌頭。”

紫鵑聽了這話，心里也不禁一松，又問道：“那宮里要賜婚的事情，也是假的不成，我那日在榮慶堂，可聽史家太太說的真真的。”

西府榮慶堂的事情，一向瞞不住人，而且賈琮如今是賈家的焦點，有關(guān)他賜婚的希罕事情，自然也就傳的更快。

賈琮房里的姑娘丫鬟，自然個個都聽說了這事。

五兒說道：“宮里的事我可說不準(zhǔn)，三爺再有本事，也管不著宮里貴人的作為。

據(jù)我看定是三爺去給甄家老太太拜壽，在人家長輩面前露了臉，三爺人物品貌這般得意，被人家長輩相中了，也是有的。”

五兒說到這里，小臉笑意盈盈，頗有些自豪驕傲的意思。

又說道：“宮里的老太妃就是甄家的老人，那個賜婚的事多半就是這么來的，這事怎么也不關(guān)三爺?shù)氖掳伞?p/> 總之還是那句話，三爺并沒有在金陵招惹人家姑娘，也沒相中人家姑娘要做媳婦兒。”

五兒說到這里，不知想到什么，忍不住一笑，說道：“你只要把這好話，和你家姑娘一說，比吃什么湯藥都管用。”

紫鵑聽了喜上眉梢，說道：“五兒姐姐，你真好，打聽了這些好話，還特意告訴我，我替姑娘謝謝你。”

五兒笑道：“三爺帶芷芍臨出門，吩咐過我，讓我多到林姑娘這里走動，他是擔(dān)心林姑娘吃虧受委屈，我不過幫三爺看著些。”

紫鵑說道：“姑娘的心事，五兒姐姐可別露了口風(fēng)，要是傳到西府，那可不得了，必定鬧出文章來。”

五兒點頭道：“我在府上也不是一年二年，知道輕重，你放心好了。”

又笑道：“我就不進去見林姑娘了，那些話我說了，林姑娘反而臊了，這好話還是你悄悄和你們姑娘說去。”

紫鵑送走五兒，便進了里屋上了繡樓。

見黛玉歪在床上，滿頭秀發(fā)隨意挽著纂兒，插了一根東珠發(fā)簪，身穿水綠紗衣，淡藍抹胸，一襲繡梅白紗裙。

眉眼如畫，秀體裊娜，一身的仙氣兒，手里拿著本不知什么書，在那里聊賴的翻看。

“紫鵑，剛才誰來了，好像聽到你和人說話。”

“是三爺房里的五兒姐姐來了。”

“那你怎么不請她進來，我也幾天沒見到五兒了，正想說說話呢。”

紫鵑笑著走到黛玉身邊，把剛才五兒的話說了一遍。

黛玉聽了心中一松，說道：“果真是這樣？”

紫鵑笑道：“江流是三爺?shù)男母剐P，三爺做什么事都帶著他，那還能有假，這是五兒特意囑咐柳嫂子問的，絕不會有錯。

五兒還說，三爺臨走時吩咐過，讓她多到姑娘這里走動，可見三爺素日都在姑娘身上用心，園子里姊妹不少，他唯獨對姑娘最憐惜。”

黛玉眉宇間的愁緒，消散了許多，心中泛起柔意，嘴上卻說道：“三哥這人太可惡，他愛和哪個姑娘相好，我才懶得管呢。”

紫鵑忍不住莞爾一笑，黛玉臉色微紅，微微嗔道：“你又笑什么？”

紫鵑說道：“我勸姑娘放寬些心，三爺文武雙全，少年得意，他這樣的人物，就算被女兒家惦記，也不算什么奇怪。

只怕這樣的事情，以后必定還會有，姑娘哪里都計較得過來。”

黛玉聽了這話，俏臉一紅，瞪了紫鵑一眼，說道：“我又不是小家小戶養(yǎng)大的，難道還不知道這些。

三哥是國公血脈，貴勛子弟，又早早封了爵位，將來妻妾之事都是正常，豪門大戶不都是這樣。

我父親也是飽讀詩書，自小也是丫鬟姬妾服侍，母親走后，也多虧家中有陳姨娘照顧，父親才能后宅無憂，安心仕途。

我不是介意三哥這些個，我只是……。

這一年多，老太太那邊引來送往的貴勛老親，好多人都盯著他的好，要不是老太太不接話頭，只怕早就……。”

黛玉和紫鵑自小相伴，雖是主仆，但情同姐妹，她對其他人不是步步小心，便是有些顧忌。

唯獨紫鵑對她死心塌地，事事為她打算，她也對紫鵑也貼心親近，所以心中有事，并不刻意瞞她。

其實有些思緒，這大半年時間，早積在黛玉心頭，聽到賈琮讓五兒經(jīng)常過來看顧，心中情動之下，竟不知不覺說了出來。

黛玉說到一半，便覺得有些不對，小臉一下漲得通紅，看到一旁的紫鵑正憋著笑意。

柳眉一豎，咬牙切齒道：“好你個死丫頭，你是故意逗我說這些羞人的話，還敢偷笑，我再不饒你！”

說著便從床上跳起來，去追趕紫鵑，紫鵑呀的一聲尖叫，便滿屋子躲避。

紫鵑一邊求饒?zhí)痈Z，一邊笑道：“姑娘這話便是不說，我心里也明白的很，就算讓我聽了，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，我又不會說出去……。”

兩道嬌俏婀娜的人影，在房子里來回跑動追逐，鈴聲笑語，一室生春，那些遠思愁緒，也很快一掃而空。

大周宮城，乾陽宮。

郭霖渾身冷汗，跪在御案之前，心中恐慌無助。

只是御案之上，寂寂無聲，但比起圣上嚴(yán)厲呵斥，更讓郭霖心驚膽寒。

等過了許久，御案后傳來嘉昭帝陰郁冷戾的聲音：“調(diào)動中車時司精干人員，清查杜衡鑫百戶升遷水監(jiān)司千戶之事。

朕想要看看，除了北靜王府外，五軍都督府還有誰牽扯舞弊，勾結(jié)商賈，行賣官鬻爵之事！”

郭霖聲音微微顫抖，回道：“奴才必定將功補過，將此事徹查到底！”

賈琮這份奏書上的重點，是蘇州衛(wèi)指揮使羅雄，包庇藏匿朝廷欽犯周正陽，有牽扯水監(jiān)司大案重大嫌疑。

奏書上關(guān)于杜衡鑫的內(nèi)幕調(diào)查，只能證明他的過往有污點瑕疵，但并不能沒有證明他有罪的實證。

但嘉昭帝對這份奏書的關(guān)注點，似乎并不在羅雄，一個衛(wèi)指揮使觸犯國法，一道圣旨就能拿下。

他最關(guān)注的反倒是他曾十分熟悉，且在十幾年前，對他起過特殊作用的杜衡鑫。

因為這個原本他并不在意，甚至心存鄙夷的人物，突然讓他嗅探某種危險的氣息……。

當(dāng)年他將杜衡鑫來回調(diào)動，升遷兩級，置散十年，不過是覺得此人不能重用，并且已被他榨干了價值。

直到五年前水監(jiān)司在松江沿海，大敗海匪倭寇，才讓銷聲匿跡多年的杜衡鑫，重新回到嘉昭帝的視野。

之后杜衡鑫升遷金陵都指揮司指揮僉事，是因他在松江沿海戰(zhàn)績過于耀眼。

嘉昭帝雖對他懷有戒心和成見，但杜衡鑫挾大功之榮，升遷一級，已變得無可厚非。

嘉昭帝如以帝王之尊，橫加阻撓，未免有失體統(tǒng)，落人口實。

所以對五軍都督府以及朝堂呼聲，他也便順?biāo)浦邸?p/> 等到了后來，前任金陵都指揮使王勝病故，當(dāng)時四王八公之流，欲借此空缺，重新在軍中構(gòu)筑勢力。

齊國公陳翼被不少勛貴保舉，接掌金陵都指揮使。

但這個官職是南直隸衛(wèi)軍第一武官，關(guān)系江南六州一府軍力掌控。

嘉昭帝萬不會將此官位，落入四王八公籌謀之中。

于是身為金陵都指揮司次官，三品都指揮僉事的杜衡鑫，再次進入皇帝視野。

一個在官場沒有家世人脈根基之人，無疑更適合做皇帝予取予求的棋子，用他占據(jù)金陵都指揮使位置，讓四王八公無機可乘。

等到杜衡鑫登上金陵都指揮使高位，四王八公的復(fù)起籌謀，再一次落空。

齊國公陳翼被打發(fā)到五軍都督府，順理成章做了左軍都督的閑職，嘉昭帝又一次不動聲色，將四王八公的妄念踩入塵土。

水監(jiān)司大案爆發(fā)，杜衡鑫并不是鄒懷疑直屬上官，雖有監(jiān)管不力之責(zé)，但并無可糾之罪，

金陵衛(wèi)周正陽涉案，杜衡鑫曾上表請罪，但經(jīng)過大理寺稽查，并未發(fā)現(xiàn)杜衡鑫有所牽連。

因此，嘉昭帝沒有因此挪動，他在江南衛(wèi)軍中布下的這枚閑棋。

但是，直到賈琮的奏書上，揭開杜衡鑫重新崛起，竟然和金陵甄家有脫不開的關(guān)系。

而江南甄家和四王八公牽連頗深，起背后甚至有上皇的影子。

讓一向謀深疑重的嘉昭帝，猜忌之念陡然重生，這也是他讓郭霖對此事嚴(yán)查的原因。

郭霖說道：“圣上，威遠伯的奏書上說，杜衡鑫能從百戶升遷千戶，是得了金陵甄家甄應(yīng)泉資助。

如要徹查此事，必定要牽扯金陵甄家。

近幾日宮中傳聞，金陵甄家相中了威遠伯，要將甄三姑娘許配做親，甄老太妃已和上皇進言，想要為二人賜婚。

甄老太妃地位尊崇，即便上皇也對太妃禮孝有加。

這個關(guān)口徹查甄家之事，就怕上皇和太妃知曉，會有所怪罪……。”

郭霖在宮中多年，自然知道其中錯綜復(fù)雜的牽連。

清查甄家，背后隱藏不小的風(fēng)險。

就算他可以為皇帝赴湯蹈火，但如果觸怒到上皇和太妃，并因此丟掉官位和性命，他沒信心圣上會救他于水火。

畢竟圣上和上皇之間維持平衡和諧，比自己一條小命要重要的多，這才大這膽子由此一問。

嘉昭帝聽了這話，眉頭微微一皺，賈琮和甄三姑娘的事情，這幾日他也有所耳聞。

賈琮文武雙得，少年封爵，又一向受自己重用，金陵甄家想招為東床快婿，不過是攀附權(quán)貴，蓄養(yǎng)家勢。

他曬然說道：“這門親事，多有不妥，賈琮出身國公之門，又是國朝貴勛，娶一個商賈之女，難成體統(tǒng)。

甄應(yīng)泉之事，顧及上皇和太妃體面，先暗中查糾，不要過于聲張，等到取到了實證，朕再行定奪！”

嘉昭帝本就對賈琮和甄三姑娘的親事，有些嗤之以鼻，

如今，他知道甄應(yīng)泉之事，對金陵甄家更生隔閡，對這門親事自然更加抵觸。

他甚至想過上皇如真要賜婚，他該如何應(yīng)對之法。

不外乎搶占先機，在上皇之前先為賈琮賜婚。

絕不會讓自己刻意培植的少年干臣，被他人染指侵蝕，失了任事重用的價值。

符合皇帝自身利益，父叔輩又是嘉昭帝肱骨臣屬，這樣的豪門貴女，在神京城內(nèi)也是大有人在。

甚至家世門第，還在金陵甄家之上……。

郭霖將手上的奏書放回御案，嘉昭帝看了那本奏書一眼。

賈琮查到羅雄藏匿周正陽，推定蘇州衛(wèi)也牽扯入水監(jiān)司大案。

此事表面上和杜衡鑫無關(guān)，但賈琮在奏書中，還是羅列對杜衡鑫履事的查探結(jié)果。

說明他和自己一樣，已隱約對此人產(chǎn)生猶疑，只是一時沒有相關(guān)的實證。

嘉昭帝知道賈琮千里緊急上書，就是隱約意識金陵形勢錯綜復(fù)雜，不愿輕舉妄動，以免勘破不該接觸的東西，反受其害。

嘉昭帝心中微微哂然，柳靜庵這老狐貍教出來的弟子，果然和他是一樣的做派。

不管杜衡鑫之事如何了結(jié)，但水監(jiān)司大案后續(xù)，必須盡快確定對策，發(fā)出上諭。

只有這樣，賈琮才好盡快依旨行事，不然時間拖延，難免有變生肘腋。

于是對郭霖說道：“傳朕口諭，宣兵部尚書顧延魁，大理寺卿韋觀繇入宮議事！”(本章完)